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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开了车去老家将老父亲接进城住。记得那是个秋天的日子,仲秋临近月将圆,想起老家只有父母两人留守,寂然相处,多有几分牵念。我们四兄妹商定干脆接两位老人来城里享受天伦之乐。整个一大家子能在城里聚首,也是那个时代让人称羡的美事。
父母亲也很释怀,儿女的出息是父母赖以骄傲的本钱,跟着儿女吃碗城里饭,父母脸上有光。虽说儿女不曾在城里混个一官半职、出人头地,总算还能混得过去。尽管故土难离,说走还是走啊!母亲的高兴是我意料之中的,父亲虽是高兴,我却从他的眼神中分辨出几分惆怅。在整理家里的物什时,他就象魂不守舍的摸摸这,搓搓那。最后他咬咬牙,似乎下了个大决心,做了个重大决断,将家中那些不能带走的坛坛罐罐等全都送给了叔伯兄弟邻舍。不过,在他的大方施舍后面,我仿仿佛佛看见他将一件用旧布包了的弯形小物什放进了他的小木箱中。我好奇地注意着父亲的动作,却也不好贸然去凿穿他心底的秘密。我想那物什不用猜,也是件家中的老古董之类。
父亲是在细雨朦胧中,混混沌沌随车驶进儿女们居住的县城。两个来小时的路程(当时的砾石路,坑坑洼洼不好走),却把一脸的风霜挂在了老父亲的脸上。他默默地、木讷地随了我们将那个小木箱搬下车。
小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终于他还是按捺不住,趁着搬箱子进房的机会,有意的将箱盖打开了。破布条缠着的竟是一把亮闪闪的禾镰。老父亲认真了。他说:这是我的老伙计,它可是窑头街上最有名的胡定全铁匠铺打的,钢火淬得好,割禾不费力。我笑了:你也太认真了,城里那有禾割啊!父亲可不理会我们的戏谑,他还是小心翼翼将这把禾镰收进了箱子中。
也真亏了老父亲。在乡中,这禾镰实是种田人的帮手。记得我回乡几年中,生产队开春后,便要派出队里最有能赖、会耍嘴皮和善结交的人前往窑头街守镰。每个炉口,一天也就出十来把镰,周围十村八队的人都来这些铁匠铺守着买镰,十几个铁匠铺,也无法应酬得了众多的抢镰人。尤其是最吃价的胡定全铁匠铺,那可是人们的首选目标,他打的禾镰钢火好,齿口斫得匀,淬火到位,用起来顺手,每天能得到他炉口上一把镰,那算你幸运。看到禾镰镌刻的定全二字,谁得到了都兴高采烈。老家是鄱阳湖西汊的水边村落,周遭村子大多田稠人稀,没有顺心顺意的工具,作田种地还真是大难题。
自从土改开始到如今,乡间的禾镰每年都是抢手货,为得一张好镰,每年都会引起不少口舌和风波。胡定全这个待人厚实打了一辈子铁的老铁匠,总是炉前战事的调停人。当然,他有时也会使出杀手锏,偷偷塞给那败阵的一方一把禾镰,以此息事宁人。父亲对胡定全的禾镰也是情有独钟,他爱护这镰就比爱护我们这些儿女们还用心。那年月,吃菜都见不到个油星子,他却用菜油抹镰口,让它更滑腻,护住钢火不会褪软。
想父亲留下这镰,也就可见其用心良苦了。他是在保留他对那份逝去岁月的记忆,保留着他一个农民的印记啊!
也是在去年,父亲对禾镰的认识似乎又深化了一层。
去年的夏秋之际,我陪着他去老家,顺便他也带上了他那快当成“古董”的禾镰。他对我说:我要将这把禾镰送给老家堂侄,让他们感受这禾镰的宝刀不老、锋利无比。我笑了。
当车行至乡下,出其不意的镜头和场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目瞪口呆大跌眼镜,老脸开始挂不住了。意料中他的表现让我得意万分。沿途如蝗般的收割机一台台展现在忙碌的稻田中,金黄的稻浪在收割机的巨量吞噬中转眼便成了谷子进袋。世事难料人难料,父亲感慨万千,他手中的禾镰相形见绌,没有了用武之地,父亲明显的感到懊恼和沮丧。
不过,很快他似乎也悟出了什么,走到田塍上,仔细地看着收割机飞快的收割。他看神了,我分明地看得出他的眼里溢出了泪花。他晃着手中那把真正成了古董的禾镰,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我们听:以前种田人做梦都想着,点灯不用油、种田不用牛、栽割不用手……,世道真的变了………现代化………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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